2013年12月1日 星期日

舒國治/也談炒飯


前數日聽人說起坊間選出了十大炒飯的店舖,雖不甚悉實情,卻一想及台灣炒飯諸多現象,倒是很可輕淺一談。


路邊常見的炒飯小店,有一通象,便是千錘百鍊式的炒法。開大火,下重油,狂揮鏟,猛翻鍋;這麼一來,飯在鍋壁碰來撞去多次,早將原本的纖柔體粒燒鑄了一層銅牆鐵壁。至若配料的蛋花也早硬韌了、肉絲乾焦了。不少人愛吃這種聲勢強旺的炒飯,但我懷疑大夥愛的是店家的翻鍋使勁與大火熊熊加上抽油煙機的聲響等「身歷聲」效果。而這類效果,也恰巧是人們逛夜市所期待獲得的像人氣啦、溫暖啦等感受。


家庭中的蛋炒飯,擱少少一匙油,將蛋炒嫩,再傾入飯。這時要炒得老、炒得嫩、炒得乾、炒得溼,全可自己決定。倘若在起鍋前,加幾粒蔥花,更增蔥香氣。亦有灑幾滴醬油,令之釋放一股豆的香韻。


當然,蛋炒飯是很清雋的一種炒飯,不宜摻入太多的配料。且看有人覺得火腿極蘊鮮味,便火腿丁切好;接著覺得芹菜丁增脆度,又增綠色,也切小丁;甚至胡蘿蔔也切丁,配成紅色;更一想菜脯炒過,最增鮮甜,於是也切成丁。這些佐料全炒進炒飯裡,這一下吃在嘴裡,太繁複矣,也破壞了專心咬嚼蛋與飯的簡單又鮮香又清美風味。


五十年前,常聽一句話,「炒飯要用冷飯」,或是「炒飯最好用在來米」。主要飯冷了,水氣已蒸發,炒起來比較鬆爽。至若在來米,實是中國原本大多區域所產米的質地,亦即,比較鬆粉不糯者。與之相對的,稱蓬來米,是日人在台改良而成的較富嚼勁、較為飽實圓緊、也較糯彈的米。


以在來米炒飯,主要蛋的黏膩勾上了此種粉屑似的米粒表面,較得附著,常塑成了飯塊上的蛋衣,再一咬下,裏在蛋內的飯極易脆斷,米香、蛋香一同釋出,卻也不怎麼費上牙齒的碾勁。蓬來米(或越光米、池上米)來炒飯,相對的,比較飽實有彈性,則需多使上些齒碾。


廿多年前,仁愛路上「中南飯店」,大夥叫合菜吃飯,他的飯永遠煮兩鍋,一鍋蓬來米,一鍋在來米。乃客人好此或好彼,各隨己意。


日本地窄人稠,糧食的栽植很賴巧思。米能種成越光米(越後之光也。越後,即新瀉之古名)如此之緊實,使單位密度最能抵飢,也最獲經濟價值。突想起黑澤明五十年代的力作《七武士》,農民為了請武士,抵抗盜賊,必須饗以白花花大米的飯糰,而農民自己只能吃「稗」,也就是很不飽實的細碎小米也。


炒飯,必須用白米。主要白米表面與鐵鍋的熱、與油、與蛋的香腥等的撞觸沾浸,均勻吸附在身上所融出的鮮與香比較周備圓滿。若是用糙米,因有皮殼,不惟滋味、油熱不得直接碰上白米,且皮殼的起伏不勻與糠絲受熱後泛出的另味(如苦焦等),並不能全面與佐料融化出美妙的鮮氣反而造就不出一盤好炒飯也。哪怕糙米的營養較完全也較宜入胃腸。鼎泰豐的蝦仁蛋炒飯,近年也多提供了糙米,然我觀察,客人還是點白米多些。


炒飯,據說用豬油最香。的確,你看看有些鐵板燒的師傅喜用牛油炒飯,味道似不及豬油之融於飯。豬油,最好自家煸炸肥膘,炸出了豬油渣,撈起濾涼,豬油倒入罐中。這時鍋底的薄薄一膜油潤怎麼辦呢?最好是炒飯。倒入白飯,小火,在鍋裏翻滾一、二分鐘,將鍋中的豬油香皆吸在飯上,盛在碗裏,再煎一個荷包蛋,擱飯上,滴兩滴醬油,放三五顆豬油渣,一筷子戳下,又飯又蛋又油渣的送入口裏,便至高享受矣。


(作者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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