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28日 星期五

影評/誰來守護人性?


在看電影《遲來的守護者》(Philomena)時,腦中不時閃過幾部老電影的影子。同是真人真事,同是尋親的主題。1982年由兩大演技派演員傑克李蒙和西西史派克主演的《失蹤》(Missing, 1982)似乎格局更大些,影片藉由尋找因採訪中南美洲某國軍事政變而「神祕失蹤」的記者,一路大揭美國介入他國政局因而導致恐怖血腥屠殺的瘡疤,片中若干類似紀錄片的片段極具震撼力,而結局暗示這位鍥而不捨的美國記者其實正死於美國中情局之手(或在其默許之下),更添故事荒謬性與悲愴感。


而《遲》所揭露的,卻是教會的非人性。故事採取剝洋蔥式的漸進手法,巧妙地將真相一層又一層分段揭露,層與層之間,便是演員在人性與情緒轉折當下大好發揮演技的時刻。原本以為修道院將收容的未婚懷孕少女的孩子出售換取暴利,已是最大的罪惡,誰知故事揭露的最終真相,新的罪行遠遠超過販嬰醜聞和湮滅罪證的層次,而已達道德上「人性的恐怖」的境地。


劇終當年主導賣嬰的老修女院長面對責難猶振振有辭,她一生經由「自我否定」和「壓抑性慾」來事奉神,進而養成變態的自大心理,使她論斷並合理化這一切罪行,更以「淫慾理當懲罰」的神奇理由試圖為自己辯解脫罪,背後的制度性的扭曲人性尤令人髮指。


回顧西方戲劇歷史,質疑教會並揭露教會黑幕的作品所在多有,大概教會從中世紀以來,一路迫害異端,鼓動戰爭,販賣贖罪券,追獵女巫以至全面壟斷知識和神人交通,罪行昭彰,故事題材實在多到不勝枚舉;而西方文化反省的深刻也遠非亞洲等地習於被基督教文明殖民的人們所能理解想像。同是真人傳記搬上銀幕的《修女傳》(The Nun's Story, 1958),奧黛莉赫本飾演的修女路克可以拋棄一切親情愛情走入修道院,卻無法對教會「絕對服從」背後的人性黑暗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終於還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而選擇了還俗。而梅莉史翠普和剛去世的影帝菲利普.西摩.霍夫曼的世紀對手好戲──一位修女校長在毫無證據的狀況下,僅憑「懷疑」教區神父性侵黑人幼童,便立即上演一齣血淋淋的權力鬥爭戲碼──片名英文就叫Doubt(《懷疑》,2008)。


有「懷疑」之處,信仰便已死亡,而神只有遠離。


而集教會黑幕電影之大成的巔峰作品,莫過於○○七演員史恩康納萊主演的《玫瑰的名字》(The Name of the Rose, 1986),由義大利符號學家與小說家翁貝爾托·埃可的同名小說改編。故事描述一個發生在義大利中世紀修道院的神祕連續殺人故事。方濟會士威廉與弟子受修道院長的委託調查這一連串命案,卻發現所有證據都直指一本禁書(每位死者都曾看過這本書)──失傳的亞里斯多德所著《詩學》第二卷。《詩學》第一卷討論悲劇,而這虛構的第二卷則是討論喜劇。喜劇讓人發笑,這與當時保守的基督教思想抵觸——因為如果歡樂勝過苦難,那人類就再也不需要宗教信仰。而這點讓當時掌握知識的修士們寢食難安,因而痛下毒手。


誠如《遲》片中的記者男主角(兼編劇)所問:如果是上帝創造了人類的慾望,為何又要人壓抑它?人性的提昇與圓滿可以經由對人自身的否定與壓制為手段來達成?無怪乎自詡「不相信上帝」的他最後也禁不住斥責修道院那群神父修女「無基督精神」!(No Christianity!)


影片中教堂裡遍尋不到神,但在茱蒂丹契所扮演的母親角色裡,卻充斥著神性的溫暖光輝。如她在得知兒子性傾向時的會心一笑,如她在最終真相揭露後選擇了原諒。這位被迫母子分隔五十年,又被教會鄙視為「淫女」的平凡母親,其堅持真相與原諒的勇氣,不正就是神性的道成肉身的光芒示現嗎?


也許這位平凡母親在今日台灣,當右派教會指著某些族群是巫術的網羅時,她能絲毫不動怒地告訴他們:我選擇了原諒,以及告訴人們人性的真相。


比起遙不可及的神,平凡的我們更需要的,其實是這樣的人性守護者,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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